Li Minnie

【楼诚】明月圆

【楼诚】明月圆

01

明诚曾在几个长夜里闭着眼想,如果当初来救他的不是明楼,而是旁的什么人,将他抱去一个普通的人家,识几个字,然后去做工,他会否也如这般仰慕他呢?

明诚不知道。小小的孩童下意识的告诉自己不会,但明楼教他的忠孝仁义又逼着它说会。辗转反侧了许久,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,大哥,那犹如神祗的大哥,全天下只有一个。

不是,不是借口。小阿诚抓着被子偷偷睁眼,逆着暖黄灯光去看坐在另半边床上读书的大哥,本来就只有一个。

明楼身上的书生气是由内而外的,只一眼便能窥见满腹的经纶,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。小阿诚听他给明台教习功课,旁征博引,比他这辈子听到的都要多。也就是那一刻,大哥,便如神祗一般立在了他心间,小小少年心里只余一个愿望,就是想成为如大哥一般的人。

至于是哪方面的相似,他却说不清,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可并肩。

然而那时坐在大哥边上一笔一画默着唐诗的小阿诚,却有了一个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困惑。他不明白为何流传千古的佳句名篇里总是满纸的泪痕与相思,相较这许多的报国无门,万军之中取叛将首级的得意为何从不落于笔墨?秋思缀满了竹简,为何月圆相聚却难觅其踪?

或许痛苦比欢乐更容易被铭记?

可他明明只记得渍梅子的酸甜,不记得汤药汁的腥苦了。小阿诚想不通,便去找大哥。明楼怔了一下,却只是抚着他练字所临的千里孤坟,蹙眉不语。

明诚从未想过连大哥也不懂这个可能,只道是自己参不透,便又去翻书,扎根在明楼的书架前给自己筑了个“书巢”。小脑袋瓜一知半解地看得昏昏沉沉,模模糊糊地认同了那些写欢庆的文字确不如写悲苦的来的震撼人心,却依旧没个答案。明楼看他这一副点灯熬油,不把脑壳学秃誓不罢休的架势,无奈的上前把小孩儿从书堆里刨出来,“睡觉。明天上课打瞌睡,先生打手板我可不救你。”

小阿诚还有些愣怔,被唬得下意识缩了下身子,两条腿晃荡着一路被抱到了洗脸台前才醒过神来,笑嘻嘻的从大哥身上跳下来,“我听话,先生才舍不得打我呢。”

“那我揍你。”明楼给他倒好了洗脸水,一边还作势在小屁股上拍了一下。

明诚跟着明台混久了,这会儿张口就要喊大姐。明楼眼疾手快一把热毛巾捂上去,就只剩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。小阿诚抬手把毛巾扒拉下来一点,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对着大哥心照不宣地眨眨,噎得明楼一句话说不出,只能手下颇为恶意地把那俊朗的鼻子嘴揉得移了位,揉得满浴室都是一串串嬉笑声。

明明就是欢聚更加深刻嘛。小阿诚看着月光中放松了眉眼的大哥,凑上去用脸颊蹭了蹭。

睡觉。

02

伏龙芝的冬夜从来都是漫长而严寒的,狂风裹挟着粗砺的雪,一遍遍地挫着玻璃。这里的黑暗太长了,目之所及都是黑暗,铺天盖地把万物裹在里面,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。明诚站在窗口,望着记忆中几盏孤灯的方向,幻想着一串路灯蜿蜿蜒蜒消失在地平线上,暖黄的灯光铺满雪地。孤独就在某个时刻,瞬间爬满了整颗心。

他想明楼,非常非常想。

那是他背各种电码背到反胃时,心底不灭的一星烛火。他将这繁复数字当做大哥布置给自己的功课,日复一日地苦苦熬着。直到取得了会令大哥满意的成绩,然后从自己的配给里划出一部分,换一块在法国常吃的甜点,当做是对此的奖励。

这像是个有些幼稚的游戏,明诚却乐此不疲。早在明楼送他上火车时他就知道,这是她必须熬过的一段成长,抽丝剥茧,脱胎换骨。而在这段路上,他孤身一人。

他幻想的要求,幻想的奖励确实很有用,甚至连梦中都能见到明楼或欣慰或训斥的样子。但当如此梦醒时刻,思念便如荒芜庭院中疯狂生长的蔓草一般,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在每一次发报的空隙里,想念从法国拍回国的电报信;在每一次负重长跑之后,想念沿着塞纳河的晨跑;在伏特加的酒气里,想念明楼调的马提尼;在土豆炖牛肉的蒸汽里,想念明楼做失败的红酒牛排。

他想明楼,每时每刻,刻入骨髓。

这似乎就是那连篇累牍的乡愁,但似乎又差一点。乡愁是种太玄的东西,难以说清思念的是什么,是土地,也是人;是土产,也是乡音。但明诚的思念却很明确,就是明楼。

或者说是明楼给他的所有,他与明楼的所有,他给明楼的所有。再想想,似乎就是自己从十岁到二十岁这十年人生。

思念自己的人生,这可真是闻所未闻。

明诚有些自嘲地笑,弯着嘴角终于是在这磨人的风雪中落下泪来。他算是懂了“十年江湖夜雨十年灯”的苦楚,黑暗真的有摧垮人的能力,什么都无需做,如豆一灯,便足以逼莽汉落泪。

相聚复又相离,千万里外忆往昔。那种痛苦,大约真的比相聚本身,还要刻骨铭心得多。

03

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黑夜。

明诚开着车载着满身鲜血的大哥回明公馆,回那个已难再被称作家的地方。他脑海里似乎有很多个声音交叠在一起,最后被大姐在76号门前的一声喝问全部敲断。

她问,“家里的人呢?”

人呢?

一个在北平,一个在天上。

阿司匹林已经失了效用,明楼按着仿佛被烙铁敲击的头,冷汗和泪水一起落下。他下车,推开明公馆的大门,让冷风席卷尽那残存的暖意与淡香。

餐厅的灯还开着,温驯地洒满整张餐桌。阿香用过那个醒酒器还在柜子上,晶莹地闪着光。

明诚闭上眼。

那餐年夜饭的欢声笑语,手伤后那碗寡淡无味的清水挂面,无数次心照不宣的对视,餐桌下不为人知的亲密小动作,嬉笑怒骂,一颦一笑清晰得恍若昨日。

就连那些他们想回忆却忆不起,因而懊悔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留念的小情景,也一并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,砸得他头晕眼花,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过,确确实实,毫无疑念地存在过。

明楼坐在主位上,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,毫无遮掩地照出他鬓角的白发,一根一根,诉说着这数年的机关算尽,殚精竭虑。他终于是累了,也不再年轻了。他想歇息,歇息一晚也好。

留声机还在那里,一柜子的黑胶唱片最下边是明楼从法国带回来的舞曲。探戈的节奏过于明快,拉丁的旋转碰擦过于轻佻,都是暗示性极强的舞步。两人偶尔趁着家中无人的时候胡闹上一曲,最后总是演变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。

明楼抬头去看他,过于深邃的五官硬是在灯光下造出一片阴影,把双眸藏进去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像明诚在冬日里腌渍明楼想吃的菜蔬时割手的盐粒。他问,“阿诚,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,为什么笔墨下,痛苦总是比欢愉震撼人心吗?”

那曾是个对于年幼的他来说,过于高深的问题。在两人心上记了这么些年,明诚想,现在的他,大约是懂了的。

痛苦从不比欢聚更加刻骨,只是欢聚万般滋味只能一人品,落于笔墨便失了况味。而那些嬉笑怒骂的点滴会在不自觉的时候深入骨髓,不自知,却从不会消逝。也正因此,痛苦才更加难熬。纸上血泪,勾起的不是悲苦,而是那深刻的欢愉记忆,使之酿成令人肝肠寸断的苦酒。

相聚有无数种纪念方式,文字是最无力的一种;相离有无数种消解方式,酒与笔墨是最有效的一种。于是无数离愁别绪以酒为墨,白绢数尺尤不够。

明诚去看明楼。明天还要上班,戏还要演,酒和笔墨,他们一个都不能拿。

他吻上他,恸若跗骨之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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激情搞声,余老师我可以!!

墙头一大堆,目前一头扎进搅和深坑
楼诚、镇魂退圈,取关随意,双北之后可能还会有产出
珍惜每一个听我说故事的人
偏执的反战主义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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